南宮清 By荔枝
南宮清最一開始不能算是個瘋狂的人。
他出身自南宮世家,是當今四大世家之一的嫡系繼承人,他在藥理、武學及學識上展露頭角,文武雙全,是難得一見的天才。
身分、能力,這兩樣都是最讓人欽羨的,孩提時代便取得了優秀的評價,不只是族內的人,就連教導皇族的夫子都對他讚譽有佳,所有人都喜歡他。
但,他的父母並不關心他。
不在乎他的想法,不在乎他的感受,更不會愛他。
父親總是一臉厭惡的看著他,母親也總是難掩的哭泣著。他依稀記得當時母親將雙手掐住他的脖子,表情是滿腹的愧疚與痛苦,他不明白,他以為自己取得的成績足夠讓父母驕傲了,但為何他的娘親會這樣看著他?
他沒有掙扎,因為他的娘親哭的太過傷心了,即便他無比的痛苦。
最後他的娘親還是放手了。
後來他才意識到──原來當時的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。
而年紀尚小的他僅僅只是想得到父母的愛。
離開曇夜的小竹院南宮清便一路向東逃跑,黑狼的人在後面緊追不捨,他甚至沒時間喘口氣,從瞿家地牢越獄的傷雖然好的七七八八,但說白了就是傷勢未癒又添新傷,似乎變得更加嚴重了⋯⋯
他在樹林裡穿梭逃難,越過溪流、攀過斷崖,就在他看到光亮後一名白髮及肩的青年嘴角噙著笑意地望向他。
──若忽視青年雙眼被紅布蒙起來,確實是望著他的方向。
「真是遺憾,沒路了。」瞿若寒有些得意,自己著了對方那麼多次道,這次終於反將一軍了。
「⋯⋯」南宮清摀著傷口喘氣,表情頓時有些無奈。
黑狼的人將南宮清包圍起來,他總算發現原來這一路上是對方刻意在引誘自己前來的,而自己就這麼傻呼呼地跳進了瞿若寒設下的陷阱,真是可笑。
瞿若寒慢步靠近南宮清,他的雙目是在南宮清越獄時著了道傷到的,鮮紅的布巾襯得瞿若寒臉色更加蒼白,幸好只是暫時性失明,但因為他又受傷因此瞿若霜心情更糟了,白髮少年提著魁泣毫不保留的釋放對南宮清的殺意。
「你可真是難纏,從以前起就是。不得不承認你是我見過的人裡最擅長操控人心的天才。」瞿若寒冷笑。
「⋯⋯你也挺難纏的,很少有我殺不死的存在,而你總能從我手裡活下來,也不曉得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?」南宮清毫不留情地反擊。
「閉嘴!你根本不知道我哥因為你經歷過什麼!」瞿若霜忿忿大吼。
南宮清無奈一笑,「怎麼能說是我的錯呢?我為家族犧牲奉獻,就像瞿若寒為瞿家貢獻了諸多計策,是家族的智囊,我們做的事情是一樣的,談何卑劣之分。」
他並未否認自己做過的事,畢竟計畫確實出自他之手。
即便他是為南宮家做事,但害得對方從此後半生再也無法習武確實有一半責任能扣到他頭上。
「果然我還是讓你早些閉嘴吧。」
語畢瞿若霜立即衝上去與南宮清戰到一塊,他額頭上的青筋不斷跳動,早已失去對南宮清的耐心,皇城之戰他們便已經打過一次,那次南宮清故意輸給了他,因為他需要進入瞿家找一樣東西,雖然最後並未找到。
那次南宮清就曉得自己堂弟可不是省油的燈,不認真些打可能真的要栽。
如今他帶傷應戰,獲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,他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,不過是在垂死掙扎罷了。
魁泣猛然揮下,強而有力的撞擊聲迴盪在四周,瞿若霜雖看似纖細但力氣極大,所有瞿家弟子都經歷過與他對練,內心都無比清楚那名白髮少年認真起來會有多麼可怕。
南宮清費力抵擋,似乎為了閃躲而讓身上又添新傷,他甚至還在想要不乾脆抓住瞿若寒威脅,但被瞿若霜徹底扼殺這念頭,這名少年似乎鐵了心不讓他靠近瞿若寒半分,已經犯過的錯他不允許自己再犯一次。
很快南宮清敗了。
他猙獰的傷口流出鮮血,鐵鏽般的異味充斥他的鼻腔,他現在模樣看起來狼狽極了。
「嘻嘻嘻⋯⋯」明明已經走到末路南宮清卻低聲笑著,沒人清楚他因何發笑,但黑狼的人都皺著眉頭嚴正以待。
「果然是個瘋子,南宮家就沒個正常人嗎?」瞿若寒也不禁皺眉。
「真是可笑,你覺得在那種環境下正常人有辦法保持正常嗎?」南宮清笑著反問,「何況你們身上也流著南宮家的血。」
南宮家的人擁有特殊的能力,體內的血能當成藥引子下去製藥,更極端一點的說法是他們就像唐僧肉,只需一滴血便能治百病,而這是個不能被世人知曉的秘密。
──他們是藥人。
每隔幾代南宮家便會出現血脈力量強大的人,而那人將會被家族吸食血液、啃食骨肉。
更重要的是,他的血是歷代最為純粹且強大的。
那時南宮清已經開始記事,有接觸外面的許多孩子,他從其他人那裡得知了世人的普世價值,而他在一個夜晚發現了家族隱瞞了多年的秘密。
「──我的父母是親兄妹,而我的誕生就是個意外。南宮家為了保持血脈的純粹內部會近親通婚,聽到的大多是表兄弟姊妹之間,兄妹雖然少見但對他們而言那也不是多麼稀罕的事。你覺得一個有著正常認知的人在裏頭生活十幾年會變得如何?」
這對當時剛建立起常人認知的他來說無疑是震驚的,曾經對家族的驕傲頓時應聲碎裂,驚愕、害怕、噁心,同時湧出的感情過於複雜,從那時起他便無法確定何為正常,何為失常。
甚至他的親姑姑還想勾引他,有些年紀的女人貪婪的盯著他不放,最後雖並未得逞但至此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。
他也並非從最一開始就如此瘋癲,曾經也有著一顆最為純粹的心,但身上流著的血脈令他感到厭惡與噁心,他從根本上開始否定自己,或許就是因為這份渴望過於強烈,所以在得知家族醜聞時才特別不能接受。而他終於明白為何他的父親會用那種目光看著他,也終於明白為何母親會做出那件事。
他的出生不被祝福,甚至可以說他就是作為一個容器誕生的。
對南宮家而言他是一枚好用的棋子,不需要有任何感情,不需要有任何聲音。
而他也認清,他想要的愛沒人能給得了。
為了在那裏生存下去,他成了怪物。
「雖然我也很同情你,但我無法原諒你。」瞿若寒略顯淡漠的說著。
當時他也是十幾歲的小少年,那天過後他眼中看到的盡是地獄,曾經的榮光不再,天真亦離他遠去。
他在一個應該撒嬌的年紀成長起來,速度快得令人心疼。
瞿若寒靠近南宮清,目不能視令其他感官變得更加敏銳,同時也聞到了南宮清身上散發的特殊香味,木質似雪松的氣味牽動著他的神經,那是一個令人覺得放鬆的沉穩氣味。
他不能武,所以從沒靠對方如此近的距離,瞿若霜亦不會讓他兄長以身犯險。
「⋯⋯!!」瞿若寒腳步頓了頓,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震驚,「是你嗎?」
當時他從那個地方逃了出來,有人幫助了他,不過當時瞿若寒意識已經有些模糊,渾身上下盡是血汙,他的眼睛朦朧一片無法看清來人,不過他記住了這個味道。
在瞿家地牢時因為還有其他氣味干擾瞿若寒並未意識到這個事實,最多心底有些狐疑,那氣味讓他回想起了一些往事。
「⋯⋯呵,不知道你在問什麼。」南宮清自然清楚瞿若寒在說什麼,但他不打算為自己辯駁。
那天他發現這是他的堂弟時突然違背了南宮家的命令,似乎將對方當成了那個他無法成為的自己,自由的在外頭生活,他對瞿若寒的執著某方面是透過對方看到了自己。
他用自己的血救了瞿若寒一命。
並將他放在了瞿家人會經過的路上,說白了就是南宮清趁他意識不清時幫了他一把。
即便讓對方陷入困境的也是他。
瞿若寒表情頓時有些複雜,其他人則聽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。
「還有什麼遺言?」
「你覺得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我牽掛的?不過都最後了我反而想問你,如果事情不是這樣的話我們能成為朋友嗎?」
「⋯⋯⋯⋯⋯⋯⋯⋯看來你也快不行了,竟然會問這種問題。」瞿若寒苦笑,他清楚南宮清不是會做這種幻想的人,所以這個問題才更顯惆悵。
「呵呵。」他想的也是,就在南宮清以為自己無牽無掛可以死去時,「啊,有件事想拜託你。」
「⋯⋯什麼事。」
南宮清伸出了自己小指,「這個,我想留給她。」
「⋯⋯」瞿若寒聽懂了他的意思。
怪物遇到了愛情所以短暫的變回人類,這是讓瞿若寒沒想到的,他心底其實挺為這位難纏的堂哥感到開心,只不過一切早就覆水難收。
他尋了好久的愛太晚才擁有。
瞿若霜想上前親手了斷南宮清,但被瞿若寒制止,青年拎起聆鳴,自從他不能習武後就極少拿著這把劍,他輕聲說著:「我答應你。」
語畢落刃斬下,冷硬的寒光一閃,血花飛濺宛如百花齊放,從此這個世間再無南宮清。
他最後是作為一個人死去的,不是怪物而是人,而讓他短暫變回人類的是曇夜。
在死亡之際南宮清回憶著自己的人生,從出生開始,把他記住的每件事都拿出來回味一番,細到他幼年時期家具的氣味、曾經看過的景色。他想到了小時候看過的霓虹,漂亮的彩霞,清澈的池水,想到了那個還天真的自己。
再然後他成了怪物,從此活在地獄之中。
當時他的生活無趣極了,可他的心臟還在跳動,還在呼吸,這一切都令他厭煩。
彷彿他的人生就是一齣可笑的鬧劇,沒有盡頭,沒有終焉。
最後他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那個陰暗可怖的地牢,他一身狼狽,她一臉高傲卻又透著一絲天真。
第二次那個高高在上的聖女像條發情的母狗爬上了他的床,求他操她,他也如願滿足了她,並讓她懷上了自己孩子。
第三次他逃了出來,在一處竹院見到了自己兒子,並與她再次交合,食髓知味的感覺讓他欲罷不能。
而現在⋯⋯
他在最後想到的竟然是曇夜同他說過對未來的想像。
竹葉翩翩落下,南宮清與曇夜以及他們的孩子在一座茶園悠哉的生活,孩子跑著跑著跌倒了開始哭,曇夜便放下手上的東西上前安撫,而他當下只想看著她一起哭,或是乾脆直接把人弄哭。
他們會一直在一起,他尋了一輩子的、只屬於他的東西終於找到了。
而他也像個孩子般笑了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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